细读一首诗,两相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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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子由蚕市
蜀人衣食常苦艰,蜀人游乐不知还。
千人耕种万人食,一年辛苦一春闲。
闲时尚以蚕为市,共忘辛苦逐欣欢。
去年霜降斫秋荻,今年箔积如连山。
破瓢为轮土为釜,争买不啻金与纨。
忆昔与子皆童丱,年年废书走市观。
市人争夸斗巧智,野人暗哑遭欺谩。
诗来使我感旧事,不悲去国悲流年。
——苏轼
子由原诗《蚕市》:
枯桑舒牙叶渐青,新蚕可浴日晴明。
前年器用随手败,今冬衣着及春营。
倾囷计口卖余粟,买箔还家待种生。
不惟箱篚供妇女,亦有鉏镈资男耕。
空巷无人斗容冶,六亲相见争邀迎。
酒肴劝属坊市满,鼓笛繁乱倡优狞。
蚕丛在时已如此,古人虽没谁敢更。
异方不见古风俗,但向陌上闻吹笙。
斫:音同“卓”,砍。
啻:音同“赤”,但、只。
丱:音同“罐”,古代儿童束的两只角辫。
蚕市,一说源自古蜀先王蚕丛。当时蜀人居无定所,蚕丛带领大家四处求生活,每到一地就聚成一个小集市,便于贸易交换。蚕市最初方便了农人在春忙前添置养蚕缫丝等器具,但这样的集市很容易演变成“嘉年华”。到宋代,蚕市发展到了顶峰,蜀中地区遍及(成都府尤盛),且多开在人气旺盛的寺观门楼周边,营业范畴也已远不止蚕桑农具。甚至开市时间也不再限于开春段,一年之中多个节令里聚汇的市集也开始习惯性地叫蚕市。诸多古人的诗词笔记从不同视角记录了蚕市的繁华,“…锦里风流,蚕市繁华,…”《一寸金 · 北宋柳咏》,“齐民聚百货,贸鬻贵及时”《五日蚕市诗 · 北宋田况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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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由写诗回味蜀中岁首的踏青和蚕市风俗,子瞻沿着弟弟的思绪继续探寻蚕市里故乡和童年。勤劳质朴的蜀人生性乐观,谋食不辞劳苦,生活却不吝“欣欢”。“蜀人游乐不知还”,直到今天提起四川大家首先想到的也是茶馆、龙门阵,那是一片寄托了多少人慢生活想象的土地。苏轼就是蜀人乐游乐的典型代表,不仅好入名山,好交朋友,还称自己从不攒钱,俸禄到手没几天就能散个干净。可以想象,在蜀人的“培育”下,蚕市的游乐属性一定慢慢地超过了它的祭祀和生产贸易属性。
对孩童来说,仅仅想象一下那种人头攒动,遍布美食和新奇把戏的集市,就足以兴奋不已了。即便是苏家这对刻苦攻书的小兄弟,开蚕市的日子也会把书丢到一边跑到市集上贪婪地观耍一天。看市面上琳琅满目的商品,养蚕的苇箔,卷丝的瓢轮堆积如山,人们竞相购买。看奸猾商贩们自夸乞巧,老实巴交的乡民被他们的伎俩蒙的迈不开腿,说不出话。蜀中的孩子不会像管宁那样严肃执拧,他们不压抑爱游乐的天性,不会因为同学出去耍了一下子就认定他是个没志向没前途的家伙,然后把席子割了大喊“我不会再跟你玩了”。
旧事,流年。人的一生有两件事情永远也绕不开,一是童年,一是故乡。二者紧紧勾连又气质迥然。童年鲜活跳跃,故乡博大深沉。它们是成年人生活里不知安放在哪里的两个敏感的开关。一方面我们轻易触碰不到,另一方面一旦不小心挨碰到了一个小角小边,它们就立刻启动向我们冲撞过来。那些当初毫不起眼的童年和故乡旧事会被激活,在我们脑海里一遍遍来来回回进进出出,直到现实把我们惊醒。
时光流逝,四顾茫然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