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桥先生2003年5月3日给张昌华写信说:“《旧时月色》目录看了,都没问题。”读至此我未免略存疑问:我记得2002年上半年我就交了书稿的,选“旧时月色”做书名董先生也是很早就定了的,怎么到了2003年5月3日董先生才在信中提到书名一事?
说起来当年我对张昌华和汪修荣两位先生都有些不满意。倒不是因为编辑费低廉,而是书稿交付之后,从此没有消息。某日我下了小夜班去物质生活书吧喝酒聊天,忽然在吧内新书台上见到《旧时月色》新书,大吃一惊,当然也豪情满怀地买了好几本送人,但我当时很不满意新书出版后自己才知道,如今时过境迁,当然早已释怀:谁让我那时并不认识他们二位呢?再说,2001年谈好出书一事后,昌华老兄就退休了,接下来的事已与他无关。况且,出版社当然主要和作者联系,编者交了书稿,任务即告完成,至于书出不出,什么时间出,都与编者无关了。
5月3日那封信上,董先生特别谈到删节一事。“我只要求要删的最好全篇删去不用,”他说,“千万不要删文中字句而若无其事的照登文章。”类似的要求他也和我讲过,实话说,我做不到,出版社也做不到。皆因如果全按董先生要求做,或整篇全删,或一字不删,那这本书哪里还编得成?“旧时月色”岂不成了“年年云遮月”
《旧时月色》2003年10月出版,朋友说这算得上是给你的生日礼物,我觉得时间凑巧,礼物称心,当然该算,而且合算。书名页上大大的黑体字“董桥著”,下面是大大的黑体字”胡洪侠编“,我真是荣幸之至。不过说实话,我到现在都认为,作者、编者名字的字号实在太大了,要命的是还选了粗粗的黑体,和灰色的书名大小既不成比例,墨色也不协调,堪称分寸失当,突兀得近乎丑陋。
编这本书时,我翻遍了当时能见到的繁简版本,研究了陈子善老师业已编印上市的董文“全编”、“选编”、”类编“等各种编法,迟迟拿不准究竟如何才能编出新意。某日忽然想到,董先生文章中多写”亲历、亲见、亲闻“之事,很多段落乃至整篇完全称得上是”自传“文字。既如此,何不依他求学、工作的地点为序,编织出一幅“自传”风景出来?他写作时笔随意转,辞由情牵,不会按时间先后、地点变换的顺序去写。可是,文章编排时可以“生活空间”为序,特定空间内再适当考虑时间早晚,待出版之后,读者倘若能从头读到尾,那么,书中所选的百馀篇文章,也就成了时空交替之下董先生读、译、编、写生涯中连续呈现的一百多个片段。将此百馀片段纵横相连,读者不仅可读其美文,同时也能”知其人“了。
于是,书分五辑,依次为南洋、台湾、伦敦、香港与内地,共选文116篇,始自《旧日红》,终自《冬安》。董先生欣然同意我这样的编法,称赞说“很有新意“。有一次他还特意转达广州王贵忱老先生的一句赞赏的话,具体内容我却忘了。
这几天查网络资料我才知道,原来张昌华当年写过一篇书评,和读者分享阅读《旧时月色》的快乐,其中还专门称赞了我的”编法“。他的文章是2003年写的,我现在才读到,真是”久违“了。他在这篇题为《看董桥,一定要看〈旧时月色〉》的文章中写道:
董桥其人何如?他的七情六欲所钟,他的兴趣嗜好所爱,他的煮字生涯乃至少年情怀怎样?一句话,董桥是如何成为董桥的?知者恐不多。其因一是董桥向来自律,有学养而不炫夸,富英国绅士风度,二是他的一些自述文字星散在林林总总文章的夹缝中,读者见到的是断片,零珠散玉,故难识“庐山”。
《旧时月色》(董桥著,胡洪侠编,江苏文艺出版社二○○三年十月版),远别于董桥散文的其他选本,不仅收纳作者近年的新作,别致的是该书选编宗旨以“读人”为本,有种准“自传”色彩。以董桥人生之旅的行迹为经,南洋、台湾、伦敦、香港、内地,将“旧时”在不同历史时段、区域结交的人作纬,缀织一幅董桥人生“月色”画图……。
可惜我认识昌华兄太晚,读到这篇文章更是太迟,不然我早就应该当面向他的美意致谢,同时高呼一声:“知音呐!”
此书出版第二个月即加印,一共印了多少次,准确印数是多少,我不知道,董先生也不知道。五年合同到期后,出版社想续签,董先生不同意。《旧时月色》出版后,董先生又写新文章无数,其中”自传指数“比较高的篇章比比皆是。我一直想新编一个《旧时月色》增订本,2011年甚至还和当时在广西师大出版社做编辑的曹凌志筹划过此事,无奈董先生还是不同意。我想原因或许就在于我们做不到”或整篇全删,或一字不删“吧。
此书出了近二十年了,《旧时月色》果然真成了旧时月色了。
文/胡洪侠